《文艺报》http://www.chinawriter.com.cn 2005年10月27日22:27 黄 胜（中文系０３级专科）

在我的家乡，每年秋收之后，牛就可以自由赶上山，到傍晚时候，才上山把牛找回来。牛通常不会走远，人们可以在放它们的附近找到它们。当然，意外也是常有的。那年我十岁，弟弟还不到九岁，因为家里人都有事，叫我们把牛找回来。兄弟俩兴高采烈地跑出去，一路玩，一路找，可寻遍整个山头，连头牛的影子都没有。天色已经暗下来，我们不想空手回家。于是，转到另一个山头上继续找。

等到天上的星星一个接着一个睁开清澈明亮的眼睛时，我们才开始后悔了，看到对面山头上点点灯火亮起，那是我们的村子。可现在，隔了一个深黑的山谷，村子虽在眼前，却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。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吞没。满天星光铺洒在地面上，深秋的凉风吹拂着山间清冷的夜。星在动，风在动，夜在动，只有被黑夜吞没的两个小人儿，静悄悄的，只有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谁也不敢动。

这是村子东面的一座山头，也是村子世代埋葬先人的地方。我偷偷抬起头，在跳来跳去的星群中，看到了惟一能认出来的北斗七星，对弟弟说：“从这往北一点，就是咱家的松林了。”林地里是我们家的坟地，弟弟突然说：“我们到林子里去找爷爷，好不好！”我能想像他那时的眼睛一定闪着光芒，一定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，但我不敢看，在被黑夜吓住之后，又被他这一想法惊呆了。

弟弟拉着我朝北斗星的方向走去。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泛黄的朝上通往黑暗的小路，这是我们家松林的入口，一进去，将是几十亩的松林，而松林的中心，有我们家的五座坟墓。到了这儿，我也没有退路了，于是，和弟弟手牵着手，并肩走向保留着最后一点光亮的小路，进入完全属于黑暗的茂密的松林，任何一点光亮都已经留在身后了。

我们有两只手始终紧握着，谁也不敢放松。黑暗中，空着的两只手平伸在前面摸索，四只脚一边朝前踩踏，一边移动。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，我们终于看到了有飘渺的星光在林中飞舞，只有林中的空地才会有星光，只有几座安在一起的坟墓才能占据这么大的空地。可我还来不及高兴，我的手摸到了一块平整的冰凉的石头的侧面，我立即想到是墓碑，惊住了，动也不敢动一下。弟弟也一样停住了，手里也和我一样，在冒汗，我知道他摸到了墓碑的另一侧，尽管我看不见。

就在几米之外，有飘舞的星光，有青石墓碑散发的清冷。我们能确定那是祖父、曾祖和大曾祖母三座并排着的墓，而我们现在摸到的就该是二曾祖母的墓碑了。尽管已经确定，但我们还是很快冲到爷爷的墓前，都累坏了，也吓坏了，无力地靠在爷爷的坟堆上，这是一个温暖的坟墓，像爷爷的怀抱一样的温暖与舒坦。望着松林上空那一片小小的星空，看着那几颗闪亮的星星，用那调皮的眼睛，躲躲闪闪地窥视着我们，我们也在看他们，只是我们的眼皮渐渐沉重……

多年之后，我和弟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，在那山头寻着一样的路，却没能成功地在密林中找到那几座坟墓。只听到不知什么动物在夜里穿过草丛时轻微的响动，吓得我们立即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电筒，向四面八方乱照一番。心悸之余，赶紧找路狼狈跑出松林，沿山路回家了。

很奇怪，人长大了，胆子却小了。